瞭望童心3-在疫情中看見並回應孩子的失落與悲傷
撰文─朱崇信
在疫情中經歷失落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在最近一個疫情對兒童影響的研究中,引用了一位受訪青少年的話:「在世界末日中長大好難」。對一些兒童來說,疫情就像世界末日般的災難,該研究指出:疫情期間,兒童經歷人際關係、活動和時間運用、教育學習方式的變動、發展上的挑戰等種種變化。在這些變動中,兒童會有許多混雜的負面情緒反應,包括:感到悲傷、生氣、壓力大、無聊、焦慮、害怕、不知所措和孤單,有些兒童的負面情緒在疫情前就已存在,但是疫情顯然加重了這些負面情緒的程度 (Ramey et al., 2022)。
COVID-19疫情在全球蔓延肆虐,至今已近3個年頭。台灣自今年4月開始,疫情也突破邊境、進入社區,每日數萬的確診人數,也讓政府不得不調整政策,朝向與病毒共存的方向邁進。在疫情下充滿變動、壓力和限制的生活經驗,可以歸結是一段持續經歷的「失落」,而在失落中,人們自然會產生悲傷等各種負面情緒。心理學家Walsh就指出,在這次COVID-19疫情中,人們可能經歷多重的失落 (Walsh, 2020),包括:- 經歷親友死亡的創傷:生命的喪失是所有家庭最深的失落,而非預期中的疾病死亡,更是讓人難以接受。
- 失去實質的聯繫接觸:隔離的規定、社交距離的規定、怕被傳染或傳染給別人的擔心,讓和家人朋友連結變得困難,形成社交孤立。
- 失去工作、生計和財務保障:疫情對經濟的影響,使家庭收入減少,也可能影響居住和食物等基本需求的安全。
- 失去希望和夢想:疫情可能讓人對未來感到焦慮,工作、退休、教育的計畫被迫改變,對未來經濟衰退的擔憂、不知疫情何時結束的無望感,都可能會進一步讓人失去對未來的期待。
- 失去生活常態:史無前例的疫情流行,讓我們的生活離開「舊常態」,進到「新常態」,打破我們對這個世界既有的、認為理所當然的認識和信念。一切都在變動,一切都難以預測。
兒童也和成人一樣,在疫情下經歷這些多重的失落事件,隨著疫情的進展,他們的生活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學校停課或進行遠距教學、重要的活動被延期或取消、自己和身旁的人染疫,甚至死亡。他們要面對許多的擔憂、未知、不確定,和生活與學習方式的巨大變化,生活受到很大的衝擊和影響;甚至當家長因為疫情而有負面的情緒,如失去工作而有經濟上的壓力,也會讓孩子感到失落與窘迫。
兒童面對失落的反應
兒童在面對失落事件的時候,悲傷的外顯反應具體是什麼樣子呢?我們訪問到兒福聯盟從事喪親和失落輔導的黃鈴雅主任,她表示:「依據Kübler-Ross經典的悲傷五階段模型,一般人在面對失落事件,例如親友的死亡時,通常會經歷五種心理狀態: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沮喪、接受」,不過她也根據多年的實務經驗和對悲傷理論的了解,特別指出:「面對失落的時候,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都是獨特的。」
黃鈴雅主任舉她曾經服務過的喪親個案為例:「有的喪親的孩子,會表現出震驚和哭泣,這些大部分人認為『應該有』的悲傷反應,也有的孩子會有嚴重的創傷反應,例如曾服務一位目睹家人過馬路時車禍死亡的少年,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自己過馬路。但其實也有的孩子很自然的繼續過自己的生活,或是很快地找到能夠幫助自己轉移注意力的方式,因此看起來,似乎喪親沒有對他產生太大的影響。」也就是說,悲傷的歷程沒有時間表,也並非線性的逐一經歷每一階段,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面對悲傷的步調和樣態:有的人會流淚,有的人刻意淡漠;有的人會很快度過沮喪,有的人需要很久才能跨越;有的人最終會接受,有的人則始終無法面對現實。
悲傷復原的程也常是起起伏伏、反覆經歷不同的狀態,但不論是怎樣的失落反應,都沒有對錯可言,沒有所謂「正確的悲傷方式」,每個人都是努力地用自己能夠接受的方式在悲傷和調適 (Corr, 2021)。
如何陪伴兒童度過疫情的失落?
既然疫情下兒童可能經歷多重的失落事件,他們也有各自獨特的悲傷復原反應和歷程,在這個過程中,孩子身旁的人,又可以如何協助他們度過這些失落呢?
首先我們可以大致將疫情中孩子面對的失落事件,區分為大失落和小失落。孩子在疫情中最大、最深的失落,莫過於親友生命因染疫而逝去了,雖然疫情中面臨如此重大失落的孩子是少數,但這個巨大失落對孩子生命的衝擊是極為劇烈的。
黃鈴雅主任表示,要幫助兒童度過喪親的悲傷,最重要的是大人(照顧者)要先照顧、調節好自己的狀態。兒童失去的親人,通常也是照顧者的至親,因此往往照顧者也正在經歷自己的悲傷歷程,甚至忙於處理親人後事、無暇照顧自己。所以兒童的悲傷輔導工作,有很大的部分是在和兒童的照顧者工作,幫助他們能好好的整理、調節自己的情緒。當照顧者穩定了、走在復原的道路上了,經歷悲傷的孩子就能獲得更好的支持和陪伴。
此外,要陪伴喪親的兒童,黃鈴雅主任也提出了以下幾個原則和方法:
1.尊重孩子的步調
陪伴者要認識到,每個人悲傷的方式和步調不同,以尊重孩子步調的方式陪伴他。不強迫孩子用特定的方式或步驟悲傷,也不去比較孩子和其他人的失落情緒。
2.練習將情緒說出口
陪伴者用同理、積極聆聽的方式,和孩子談論親人的過世,引導他們把情緒說出來。也就是保持開放、支持的態度,不逃避談論這個話題、不扭曲親人死亡的事實、不禁止孩子表達心情和思念,同時也尊重孩子的步調,不強迫他表達。陪伴者可以善用一些媒材,例如:使用情緒卡牌、和悲傷有關的繪本(如:《爺爺有沒有穿西裝?》《悲傷,讓我抱抱你》),來帶領孩子認識失落、學習悲傷復原的方法。
3.找到想念的方法
雖然過世的親友已不在身邊,但記憶和想念不會中斷,陪伴者可以和孩子討論想念的方式或儀式,幫助孩子的思念有個出口。例如:整理有彼此回憶的照片、製作紀念小物、寫信給過世的親友、帶著過世親友的照片去旅遊、去完成和過世親友的約定……等。
4.維持規律的日常作息
親友的離世是孩子生活中的巨大變動,而保持穩定、規律的日常作息,例如:定時的三餐、如常地上學、完成功課,讓孩子可以預期每天會發生的事,能夠幫助孩子對生活更有掌控感和安定感,進而幫助孩子悲傷復原。
5.尋求專業協助
有時候孩子失落和悲傷的情緒太大、太久,甚至影響到了生活功能。也可以尋求社工、心理諮商、兒少身心科等專業人員的協助,例如兒福聯盟的悲傷輔導服務(04-22025399#4)。
除了親友死亡的大失落,疫情中,孩子面對的更多是許許多多的小失落,像是:對升學很重要的運動比賽無法進行、期待已久的家族旅行或畢業典禮被取消。黃鈴雅主任認為,陪伴孩子面對這些小失落的方式,和緩解大失落擁有雷同的原則,就是尊重他們會有失望和難過的心情,積極地去聆聽、引導他們說出自己的心情,並且找到紓解負向情緒的管道,以及彌補失落的替代方式,例如:面對畢旅被取消,可以和孩子討論,在疫情緩和後找親近的同學一起來個小旅行。
復原力和陪伴、支持
我們的一生總是在經歷著變動,也因此會經歷失落和悲傷,而疫情就像是一個增幅器,讓所有的兒童在這幾年內,經歷生活上莫大的變動,和許多或大或小因疫情而來的失落事件。不過每個人都具有從失落和悲傷中復原的「復原力」,而復原力又會受到個人與環境中的保護因子影響,如:家人互動、社區支持系統 (Bonanno, 2004),這些身旁的人的良好陪伴和支持,可以協助孩子更好的調節自己。因為我們都有復原力,所以經歷失落的孩子不但會復原,並且會跨出成長的步伐,生發出韌性、堅毅、忍耐、回應失落、解決問題、調節情緒、找到意義、尋求幫助、與人連結的能力。最後我們會看到疫情這個危機成為轉機,成為推動疫情世代孩子成長、成熟的一段經歷。參考資料
Bonanno, G. A. (2004). Loss, Trauma, and Human Resilience: Have We Underestimated the Human Capacity to Thrive After Extremely Aversive Events? American Psychologist, 59(1), 20–28. https://doi.org/10.1037/0003-066X.59.1.20
Corr, C. A. (2021). Should We Incorporate the Work of Elisabeth Kübler-Ross in Our Current Teaching and Practice and, If So, How?. OMEGA-Journal of Death and Dying, 83(4), 706-728. https://doi.org/10.1177/0030222819865397
Ramey, H., Lawford, H., Berardini, Y., Caimano, S., Epp, S., Edwards, C., & Wolff, L. (2022). It’s Difficult to Grow Up in an Apocalypse: Children's and adolescents' experiences, perceptions and opinions on the COVID-19 pandemic in Canada. UNICEF Office of Research – Innocenti, Florence. https://www.unicef-irc.org/publications/1433
Walsh, F. (2020). Loss and resilience in the time of COVID‐19: Meaning making, hope, and transcendence. Family process, 59(3), 898-911. https://doi.org/10.1111/famp.125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