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呂佳育

小可(化名)在家裡和學校都得不到關懷，從事援交後，開始從客人身上得到短暫的愛和認同，也能和陌生人分享平常說不出口的心事；抓她的警察跟她說安置的地方很溫暖，3天就可以回家，小可勉為其難答應。沒想到進入安置，就一路從緊短安置到中途學校，整整兩年多的時間都回不了家。

進入中途學校後，遇到很合的社工，兩年裡也學了很多東西，如：美術、園藝等，還自願延長安置以考取美容證照；小可回想過往，她很感謝當初抓她的人，讓她有機會過不一樣的人生，但卻因此錯過青春期和家人相處的時光……

小可的故事是諸多遭受性剝削少女的縮影，她一路從緊短安置、中長期安置的中途學校，最後進入勵馨基金會新北分事務所（以下簡稱：勵馨新北）所提供的後追服務，透過生命敘說團體分享自己的心境，開始有機會感受到自己人生充滿翻轉的可能。

勵馨新北自2003年開始，承接新北市政府社會局委託的性剝削後追服務，依照《兒童及少年性剝削防制條例》第23條規定，因性剝削而入案的少女，在結束安置服務後，須由社工追蹤至少1年或至滿20歲為止。透過這樣的服務，勵馨得以陪伴少女們走一段路，了解她們的生命故事，給予適當支持和協助。

網路普及使援交盛行

喬督導從勵馨新北後追經驗觀察到，近年性剝削的形式有不少轉變。過去坐檯陪酒的性交易模式，在警政單位強力掃蕩下，諸多業者已不敢聘用未成年少女當小姐，所以坐檯陪酒的比例逐年下降；隨著網路日漸發達，這些無法到酒店上班的少女們便轉以個體戶型態，利用社交軟體發展網路援交模式，使一直居高不下的援助交際人數持續攀升。

過去集團式坐檯陪酒雖然仍有剝削之事實，但在酒店內若遭遇客人鬧事、性侵等風險時，酒店有處理機制使傷害降到最低；而個體戶網路援交及不特定地點之伴遊伴唱（傳播）型態，較易發生白嫖、受暴、使用毒品和嫖客不戴保險套之風險，兒少遇到危險時無處求助、也不敢報警處理，將自身暴露在相對更高風險的情境中，性剝削樣態改變也使兒少的處境需承擔更多風險與危險。

家庭和學校破洞百出

勵馨新北在後追方案所接觸的少女，往往有家庭功能不彰的情形，許多孩子的家長都有貧窮、單親、身心障礙、家庭暴力等議題，大人自己的狀況未獲解決，也無法給孩子愛與關懷；而貧窮的代間傳遞，更讓孩子在物質上感到缺乏。喬督導更進一步舉例，少女進入青春期後，或許只是想和同學一樣買開架彩妝打扮自己，但家中經濟卻不允許，其實在同儕當中相對剝奪感是很強烈的。當孩子在家中感受不到溫暖、需求無法被回應和滿足，家庭自然留不住孩子。

這些少女進入學校，尤其是升上國中後，因為課業難度增加，學業表現開始退步，加上國中階段的非學習導向技職教育或職涯探索普遍不足，少女在學校沒有成就感也得不到協助，開始拒學，接著便有間輟或中輟的情況，嚴重的話還會因為出席率太差和重點科目表現不佳而拿不到畢業證書；當學校也留不住少女，很容易就把她們推向社區與當地一些次文化同儕或團體結合。

推下懸崖的最後一根稻草

喬督導直言，這群少女原本家中經濟困頓，再加上與學校和家庭疏離，少女通常需要支應自己的生活開銷，「錢」成了箝制住她們的緊箍咒；但依《勞基法》規定，未滿16歲的孩子根本無法進入有勞健保、基本薪資保障的職場中，若又只有國中結業證書，學歷被視為小學畢業，求職景況更加嚴峻。

在勵馨新北服務的少女中，很多人在進入性產業前，都曾在夜市、美容、美髮或檳榔攤做過時薪70、80元、且超長工時的黑工，因此一旦有人分享「收入高、輕鬆賺錢」的工作，少女當然很容易被吸引，就此開啟了涉入性產業的生活。

防制系統是保護還是傷害？

喬督導表示，勵馨新北執行後追服務所接觸到的少女，都已經在性剝削保護系統一段時間，且結束安置準備返家。如果少女過去曾和警政、社政系統接觸而衍生不愉快經驗，如被警察欺騙、安置期間被集中管理等，都會增加後追服務社工與少女建立關係的難度。

而少女返家後，後追社工能與少女持續保持聯繫已屬不易，但依法規定後追社工如發現少女有重返性產業之事實，便須通報相關單位以重啟性剝削保護流程，這種貓抓老鼠的制度，使少女對後追社工心懷抗拒、警戒和不信任，無形中更加深服務的困難度。

因此，如果後追方案的社工無法設身處地理解及同理少女，很容易就在與少女工作的過程中，因被傷害和打擊而失去熱情、無法設計符合少女們需求的方案，更難以與少女建立良好的專業關係。

看見少女的創新方案

喬督導解釋，被通報的少女會依法再次進入性剝削保護的系統，從緊短安置重新來過，但如果其家庭、就學、就業的困境未被解決，也沒有得到好的同儕支持，就有可能在這個系統中持續循環，直到成年被迫結案；勵馨新北為使後追服務有更好的成效，規劃諸多團體方案，希望讓少女可以重新審視自己，同時也能與同儕建立正向的關係，彼此扶持。

一、 提前團體

    提前團體是針對尚在中長期安置、預計一年內返家的少女所開辦，目的是讓少女們彼此認識，也熟悉方案的社工並建立關係。同時也透過邀請「學姊」回來分享自己在後追方案中得到的支持和協助，及現在的生活近況，一方面幫後追社工人員加分，減低少女對於後追服務的排斥，另方面也增加她們對返家後嶄新人生之期望。



二、親密關係團體

親密關係團體則用少女最感興趣的愛情議題為包裝，是為期兩天一夜或三天兩夜的過夜團體，並邀請正接受後追服務的少女參加。為使團體進行更為順利，會邀請2位已結案的「學姊」參與，營造團體樂於分享的氣氛。活動的內容包括休閒娛樂、參訪，並5至6小時左右的團體分享時間，討論親密關係、親密關係與原生家庭關聯之主題，如愛情歷程、如何處理親密關係中的衝突、網路交友偏好、戀愛模式和原生家庭間的關係等，有時會運用牌卡、心理測驗等工具來協助討論。




三、生命敘說團體

從2016年開始，勵馨新北開始辦理為期6個月的生命敘說團體，每月會進行一次帶狀團體，由後追方案的社工擔任帶領者，且每年主題不同。以今年為例，討論的內容是性剝削和家庭的關聯是什麼，透過藝術媒材，如曼陀羅靜心，讓少女們可以嘗試另一種沉澱、思考的模式。這樣的團體讓許多在性剝削保護系統中，少女說不出口的想法，都可以在這個團體裡安全地暢所欲言，不僅可以幫助少女探索自我，也能讓方案社工人員聽到少女的心聲，重新思考、規劃後追服務方案的內涵。

除上述3類團體外，平時也會穿插諸多休閒團體，如漆彈、密室逃脫、看電影、喝下午茶、美容化妝等。少女更可攜帶一個重要他人免費參與，希望藉此認識少女的交友圈，同時也透過玩樂來維持少女與方案社工保持聯繫的熱度。

破除汙名才是真正性剝削保護

最後，喬督導語重心長地表示，從1980年代救援雛妓行動至今，我們的性剝削保護系統已是採保護而非懲罰的態度來看待這群少女，但社會大眾，甚至是性剝削保護系統的網絡中，仍有許多人對性剝削少女冠上拜金、自甘墮落的汙名。

   
如果我們未曾了解少女為何投身性產業，並同理她在家庭、學校，以及勞動市場被忽略、被邊緣化的處境，只想用「正常」返家、就學就業等框架來定義他們，無疑只是讓少女感到不被理解與支持，且無法建立一個願意受保護和協助的信任關係。

期待社政、勞政和教育體系能重新審視現行制度是否符合少女需求，更期待服務提供者能跳脫中產階級女性的價值觀來看待這群底層、貧窮的未成年女性，讓汙名可以真正被破除。